夜深，路邊一家蒸餃店裏，四個人擠在一起，一張古舊的小方桌上，各式小菜配著酒水，籠屜裏還包著熱騰騰的蒸餃。

徐浩吃的正歡，酒杯裏的酒，直接倒進了碗裏，肖飛吃的很細，挑了些素食，細細咀嚼。

王碩和陳懷則較為尷尬，他們的講究頗多，這種蒼蠅館子，卻是第一次走進，便是雙手都不知放置何處。

“我說小情懷，你們這些富二代就是矯情，酒店都關門了，太張揚的地方又不想去，下個土館子就把你們憋成這樣”，他嘴裏說著，伸手掀開蒸籠，抓了個蒸餃便塞進口裏。

陳懷剛想罵他不講衛生，眼見肖飛也夾起個蒸餃，面無表情的吃了下去，微一嘆息，取出衛生棉，細細的擦拭一番碗筷，隨他一起小口吞咽起來。

“你們的關系很好啊，真讓人羨慕”，王碩依舊端坐著，環顧四周，小店裏人流密集，均是忙碌的市井人家，一對母子剛吃完夜宵，天氣微寒，孩子撲進母親的懷裏，抓著她的衣領撒嬌，甚是可愛。

這讓王碩想到了很多，那一年，自己也是這般模樣，抱著楊心萍不放，卻被她冷冷推開，一頓訓斥，他至今還記得，她那漠然的表情，生硬的言語，作為王家的子嗣，沒人會喜愛你的驕縱，你的任何弱點都將是致命的。

從此以後，王碩再沒撒過嬌，沒有哭過，鬧過，或者任性過，他變得極為小心，拘謹而不茍言笑。

肖飛擡起頭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，這一晚，他不約而來，話語竟比平時還少，無意間，也瞥見了那對母子，目光微凝，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。

“嘿嘿，這有啥可羨慕的，幾個老爺們整天湊一起喝苦酒”，徐浩拍了下他的肩膀，胡亂擦掉了嘴邊的油脂，嬉皮笑臉道，“還是兄弟你幸福，聽說你們有個圈子，馮大美女便是主心骨，沒事約在一起吃喝玩樂的，這多帶勁”。

王碩無奈的一笑，馮媛這萬中無一的美女，與他又有何幹，不過，徐浩的這一句，倒是緩和了氣氛，他吐出口氣，聳了聳肩道，“她是個極聰明的女人，也頗有性情，仗義大氣，確實幫過我很多”。

大學的生活，因為養子的身份，王碩倍受爭議與欺淩，卻是馮媛，硬生生將他拉進自己的圈子，放出了幾句狠話，踹了幾個紈絝子弟，一切才和諧了起來。

想到這裏，他看了眼肖飛，意味深重道，“雖不知你與她有何過節，以我對馮媛的了解，想必一定有些誤解，這次你們一起共事，若有問題，你完全可以信賴她，也一定要信任她”。

“謝謝”，肖飛放下筷子，俊秀的眸子裏波瀾不驚，對於這個女人，他了解的越多，越難下定論，與亦瑤相比，她過於覆雜了，但至少，他從未敵對過她。

“是啊，肖小哥，我也覺得馮小姐對你有些芥蒂，若能說開了最好”，陳懷真誠道，然後便有些後悔，面前的這位肖飛，卻是最惜字如金的，又如何說的清楚。

反倒是徐浩，一把攬住了王碩的肩膀，眼珠滴溜亂轉，“嘿嘿，我說王碩，別老說這些沒用的，今個找肖飛肯定有事吧，別婆婆媽媽了，再不說肖小哥就回杭州啦”。

他這一下太用力，王碩身子一晃，險些坐到地上，半天才穩定下來，微現窘迫。

“胖子，你又知道啦，只有你機靈是不是”，陳懷瞪了他一下，拍掉了他架在王碩身上的手臂，偷偷看了眼肖飛，見他絲毫沒在意，才放松下來。

誰都看出了，今夜，王碩有些心事，停在嘴邊，始終沒有開口。

終於，肖飛轉過身，正對著王碩，淡然的看過去，目光輕淺，卻令人無法拒絕，“那件事，你找到線索了？”。

王碩身子一怔，這次約見，他確實想把那份文件的內容，告知肖飛，只是當著陳懷和徐浩的面，難以啟齒，沒料到肖飛竟問的如此坦然，絲毫沒有忌諱。

“這”，王碩猶豫了一下，目光從陳懷和徐浩身上移過，與肖飛對視而語，“你都告訴他們了？”。

“嗯”，肖飛點頭，不加解釋。

似乎看出了王碩的顧慮，陳懷輕咳一聲，拽起徐浩，掏出兩根煙，示意搭伴出去待會兒。

“不用了”，王碩攔住了他們，將面前的一杯酒水，一飲而盡，“既然兩位朋友已經知道，我也不再隱瞞”。

徐浩只喊痛快，“這才對嘛，老實說，胖爺以前看不慣你，婆婆媽媽，比我們小情懷還不如，今個，唉唉”

話未說完，他就被堵住了嘴，陳懷一把捂住他，抱歉的沖著王碩笑道，“肖小哥的事情，我們會守口如瓶，有什麽事情，你倆盡管商量好了”。

王碩微一點頭，略一思忖，組織了一下語言，將那天如何在議事廳得知那份文件的存在，又如何進入母親辦公室，查看文件的經過敘述了出來，說到最後，他的語速放緩，目光灼灼道，“我只翻看了一眼，實在沒什麽可看的，滿眼都只是一個名字，便是肖飛”。

肖飛面色一緊，手中的杯子微微顫動，一絲波瀾，自他的眼眸中流出，落入了杯中，化作一道水紋。

“上面顯示，從你小學開始，母親便以公司名義，逐年給予你資助，最後一筆，便是最近的一兩個月，金額是二十萬”，王碩看著他，繼續道，肖飛卻已無心再聽。

許久，肖飛起身，走出了蒸餃店，陳懷等人跟在其後，靜夜裏行人漸少，他們沿著馬路溜達下去，再回頭時，蒸餃店也關了門。

“夜歸人，終是要回家的”，肖飛淡淡道，他走在最前面，微仰著頭，“要不要陪我回家看看”。

陳懷沒有說話，徐浩自覺的捂住了嘴巴，此刻，誰都知道，這句話，他是說給王碩聽的。

家，自然是肖飛的那個家，那對老父母，還在家裏等他，雖沒有太多情感交流，他們仍舊養育了他，那扇家門，也總會為他敞開到深夜，只是，肖飛已很久沒回去了。

王碩明白他的意思，微一遲疑，將腳下的一塊青石踢來，輕聲道，“不必了，我已經去過了”。

肖飛的腳步忽而停下，側目而立，王碩卻沒停，兩個人很快站到了一起，人不語，卻有千言萬語。

一張從肖飛家裏翻出的剪切本，和裏面古舊的老相片，記錄著一個孩子的童年，那孩子，分明是王碩的模樣，卻偏偏署著肖飛的名字。

王碩是王家的養子，是楊心萍從小抱養，一心扶持上位的繼承人。

肖飛也是個養子，被一對普通人家養大，是十幾年來，楊心萍唯一不公開資助的孩子。

這其中的關系，沒人能看透，卻隱約可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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